买药茶的人少了些后,医馆里就没别的什么事,杜长卿带着阿城早早地回家去,银筝将铺子里的大门关好,将剩下的药茶罐子盘点清楚后,已是掌灯时分。
院里灯笼摇摇晃晃,前些日子下过场雨,灯笼被雨水打湿,上头花案被洇得模糊,越发显得陈旧。
厨房的小窗紧闭,窗缝间漏出些橙色灯火,给小院多添了几分柔和与宁静。
陆瞳在后厨做药。
她近来总是很忙。杜长卿在铺子里发呆时,陆瞳常常先回后铺的小院,钻进厨房中,一钻就是几个时辰。有时候常常忙到深夜,第二日清晨又起来开门。
银筝走到廊上,望着窗缝间的灯火,心中也很疑惑,自家姑娘难道不会感到累?寻常人操心至此,早已惫懒不堪,偏她每日神情清明,不见倦怠。
廊前的青石缸中盛满清水,一只葫芦做的水瓢飘在水面上,灯火下漾出浅浅漪纹。
银筝定了定神,推门走进去,边道:“姑娘……”
整个后厨间烟雾缭绕,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这香气很古怪,似乎混合着某种松香,又像是寺庙里的檀香,既馥郁又清浅,既明澈又浓浊。一钻进鼻尖,仿佛被人灌进一口搁置了许久的陈年烈酒,熏得人脑胀。
银筝一怔,下一刻,耳边传来陆瞳厉声的喝止:“出去!”
她鲜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银筝说话,银筝吓了一跳,快步退后几步,顺带将屋门拉上,不知为何,心中砰砰乱跳几下。
那屋中烟雾缭绕,不像是在做药,还有那香……
外头冷风吹散方才的惊悸,小院中夜色静谧,银筝一颗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。她想了想,回头寻了个杌子,搬在后厨前的廊下坐好,安心等待起来。
油灯的灯油燃了小半盏,后厨的门被打开了。
陆瞳从里走了出来,她的褐色布衣被烟熏得发灰,眉眼间隐有倦色。
银筝站起身,轻声道:“姑娘,快活楼那边回过消息,万福说一切都准备妥当,明日一早,柯家大爷出发上万恩寺。”
她丝毫不提方才后厨中闻到的异香,只对陆瞳笑道:“柯家大爷对万福的提议深信不疑,没想到这头居然如此顺利。”
一开始陆瞳给万福送去香饼子时,银筝尚且有些不安。找人装神弄鬼固然是个办法,可柯家的那位老夫人看着可不是个好糊弄的。一旦被发现,找上门来,难免麻烦。
谁知陆瞳送去的香饼子里,还送了一味凉膏。万福偷偷在柯老夫人素日用的杯盏边缘抹上几次,柯老夫人一吹风,不久就受了凉。
拖着病体的柯老夫人不好再操劳府中事,也只好由得万福在柯承兴身边撺掇摆弄。
让柯承兴答应上万恩寺,竟比预想中要容易许多。
银筝看向陆瞳:“不过姑娘,我们何时出发呢?”
陆瞳淡道:“上山要半日时间,明日晌午出行,至寺中已是傍晚。过夜以后,第二日青莲盛会。”
她垂下眼帘:“明日午后出发。”
文郡王妃
盛京的青莲盛会,热闹比过春节新年,不止平人关注,侯府官家也常顾香火。
城南文郡王府,今夜亦是灯火通明。
当今文郡王穆晟,世承其父爵位,老郡王与先皇当初情同手足。老郡王见背后,皇上体恤先臣,对郡王府百般荣宠,王府中格外显贵尊荣。
院子里寂然无声,只有琉璃风灯发出莹莹光影。有青衣嬷嬷端着木盘穿过院子,绕过珠帘绣幕,进了里屋。
广寒木七屏围榻椅上,铺了软软的垫子,上头坐着个梳慵来髻的美人。美人穿一身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,耳边垂着两粒淡粉色珍珠,衬得整个人粉腮红润,顾盼生辉。
这便是昭宁公嫡长女,当今的文郡王妃裴云姝。
裴云姝乃昭宁公嫡长女,与昭宁公世子裴云暎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,年纪比昭宁公世子还要虚长两岁。
嬷嬷将木盘放在桌上,从盘里端出一个白瓷碗来,里头盛着褐色汤药,还未凑近,便闻到一股难耐的苦气。
裴云姝忍不住皱了皱鼻子。
嬷嬷笑道:“王妃,这是熬好的安胎药。”
文郡王妃摸了摸平坦的小腹,蹙眉道:“放这儿吧,我等下再喝。”
嬷嬷端起药碗,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般,握住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,笑盈盈道:“夫人别嫌药苦,这是郡王殿下吩咐熬下的,趁热喝了方有好处。”
裴云姝眸色冷了冷,身侧婢子正欲说话,外头有人来报:“王妃,昭宁公世子来了!”
裴云姝面色一喜,顺手接过嬷嬷手中药碗往桌上一放就要起身,婢子芳姿忙扶住她,才往外走了两步,就见重重夜色里,有人前来。
院中一庭明月,灯火幽微,那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忽隐忽现,待走近了,檐下风灯明亮了些,也将年轻人照得更加清晰。
是個华冠丽服的年轻人,穿一件乌色绣金纹